前言:原本想拿去參加某個比賽
可是一來我發現我想寫的就只有這一點,再多補充什麼就太多餘了
我不想為了配合字數而增加多餘的對話和故事
然後又看到參加那個比賽要光碟片還是磁碟之類的,真是麻煩= =
所以最後決定把這作品公佈出來,不參加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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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隻蚊子伴隨著細微的翅膀拍動聲音飛舞著,然後牠看到目標,降落在一隻廋弱、毫無動靜的手臂上。手臂上的寒毛有如草叢般聳立,在月光的照射之下顯得銀白。蚊子伸出了嘴上的針頭,往草叢堆裡插進去,吸取著甜美的鮮血。
這些動作林啟民都看在眼裡,可是他什麼都不能做。他不能揮手趕走蚊子,甚至不能移動身體讓蚊子震飛,他什麼都不能做,只能任由夜半的小吸血鬼從他的身體中抽取鮮血。他是個年近中年的男子,有著一頭凌亂的黑髮,參雜著逐漸大量的白髮。他的臉型消瘦,神情滄桑疲倦,擁有一雙嚴重的黑眼圈。
趕走蚊子對普通人來說輕而易舉,但是對一個全身癱瘓的人來說似乎是個有如夢想般的願望。
他只能無奈的嘆一口氣。起初的他會非常的生氣、非常的難過,不過這些日子以來他已經漸漸習慣了。習慣真是一種可怕的事情,不論什麼樣的事情,直到一習慣了就都無所謂了。憤怒、哀傷、不安、沮喪....這些都會因為習慣了而消失無蹤。
他睡不著,大概從知道自己身體癱瘓的那一刻開始,他從來沒有好好的睡過一覺。在夢中,他會夢到許多令他難過的事情,有些時候是過去的某些片段,有些時候是他出車禍的那一瞬間,更多時候是夢到他可以走路。
這些夢在醒來之後都令人心痛,好像你的身體在不斷提醒自己已經全身癱瘓而且永遠不能恢復一樣。逐漸的他再也不願意去睡了。
每到了這個時候,寧靜的黑暗都讓他對周遭的事務感到特別敏感。蚊子細小的聲音、外面走廊推車的聲音、護士間低聲的交談聲、點滴流動和落下的聲音,這些他都聽的一清二楚,所以他知道有人來了。
他將頭轉向門口,這是他唯一能夠自由轉動的部位,然後房門便打了開來,一個黑色的人影從門口現身。那個人影提了個皮箱,安靜地走進了房間,並且悄悄的關上門。
『你是誰?』林啟民開口問。
黑色的人影逐漸走向病床邊,並且找了張靠近床頭的沙發坐了下來。『你是林啟民先生嗎?』
『我是。』
『我是來幫你的人。』黑色人影用低沉的嗓音說。
『喔,你好,我想也是你。』林啟民用一種早就知道的口氣說。『呃,K-88對吧?』
『沒錯。』黑色人影回答,K-88是他的代號。
林啟民試著抬起頭來看仔細K-88的長相,可是K-88的臉深深地掩埋在陰影後面。
『K-88是你們組織給你取的代號嗎?你們還有其他的殺手代號嗎?像是N-69之類的....』
『不,我沒有組織,我一個人工作。』
『你一定很孤單吧。』
『........有時。』K-88靜靜的回答。『我準備好東西了,我們隨時可以開始。』
『你打算怎麼做?』
『我準備了安眠藥,50mg,這是最強的藥量。我打算等你睡著了再動手,我會把毒藥打進你的點滴裡,這樣你就不會感到任何痛苦,在睡夢中死去。』
『哇喔....』林啟民笑了一下,『那應該滿舒服的。』
『不,你不會感覺到任何事情。』K-88冷冷地說。『不過在我們開始之前,我得確認一下付款方式。』
『喔,當然,呃,在你身旁的小櫃子抽屜裡有個錢包,錢包裡面有一張卡,請你把他拿出來。我有點不方便,得麻煩你自己來,你知道的。』
K-88將身旁的抽屜打開,拿出了個小錢包,並且從錢包內拿出了一張卡。那是一張郵局的提款卡。
『我把密碼寫在錢包裡面,帳戶裡有我們談好的一百萬。提款卡用完後就可以丟掉,我已經跟內人講好,請她在我死後一個星期處理掉帳戶,所以你只能有一個星期的時間領錢。』
『好。我要先去試試看這張卡是否可行,如果一切可行我們就可以開始了。』K-88說著站起身來。
『你知道嗎?』林啟民淡淡地一笑。『那些錢是我的退休金。我辛苦工作了一輩子就是為了退休金,等我拿到後的用途竟然是拿來殺我自己。你不覺得很諷刺嗎?』
K-88沒有多說什麼,他默默的走出房間。林啟民又將頭轉回天花板,他心想這真是可笑,這一切都很可笑,他現在居然在跟要殺死他的人聊天。然後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身體,那個毫無動靜、有如木頭製作般毫無靈魂的軀殼,他知道今晚是最後一次忍受這一切了。
這讓他不禁感到緊張,感到了興奮。沒想到死亡是這麼令人興奮的,這可真是變態的一刻,林啟民心想。
過了一段時間,K-88回到了房間,並且在床邊坐了下來。
『怎麼樣?有什麼問題嗎?』林啟民問。
『不,我們可以開始了。』K-88回答。
說著K-88將皮箱放在膝蓋上,並且打了開來。他從裡面拿出了一瓶藥,以及一罐礦泉水。
『我要求的啤酒和煙呢?你有帶來嗎?』
『有。』
『我想要用啤酒配藥吃,這已經是最後一次吃了,就讓我享受一下吧。』
K-88沒有說什麼,他將礦泉水收進去,並且拿出了一瓶啤酒。然後他倒出了好幾顆安眠藥放在手掌,並且倒進林啟民的嘴裡,最後再將啤酒也倒進去。林啟民將藥和啤酒一口氣吞了下去,然後痛快的吐了一口氣。
『喔....真好,我已經好久沒喝到啤酒了。不過這是最後一次了。』林啟民享受地說。『你可以幫我點根煙嗎?』
K-88將一包煙打開,從中抽出一根香煙,點燃後放進林啟民的嘴裡。林啟民閉上眼睛,深深地抽了一口,然後享受的吐了出來。『喔,我已經好久沒抽到煙了,自從進來這個該死的地方後。』
兩人就這樣陷入了沉默。林啟民享受著得來不易的香煙,K-88則是默默的隱身在黑暗中,不發一語。煙頭像是微弱的螢火蟲般,隨著林啟民的呼吸而忽明忽滅。
過了一段時間後,林啟民才像是突然想到身旁有人似的。『喔,對了,你不抽一根嗎?』
『我不抽煙。』
『喔,不抽煙,不抽煙是好事,讓你吸二手煙真抱歉。』
『沒什麼。』K-88停頓了一會兒,『我可以問你一些問題嗎?』
『喔,當然,請說。』
『嗯,只是好奇,你是怎麼拿到我的電話的?』
『這個....呃,我是辦案的,但是我有認識一些朋友,你知道,不得不跟一些江湖上的兄弟打交道。而其中一個朋友把你的號碼給了我,你知道阿彪嗎?虎彪?』
『東道會的虎彪?』
『對。他是我高中的死黨。他給我這個電話的。』
『他知道你會打這個電話要求職業殺手幫你自殺嗎?』
『呵呵....我本來是要求他幫我自殺的,不過他因此而大發雷霆。他說我很過份,怎麼會跟死黨提出這種要求,最後我乞求他幫我,他才給了我這個電話。』林啟民露著哀傷的微笑。『很可悲吧?我還得乞求別人才結束我自己的生命。』
『你不能怪他。沒有人想要親手殺死自己的死黨。』
『對,我知道,就算怪他又能怎樣?吐他口水嗎?』林啟民自嘲地說。『你知道嗎?其實這整件事情,我是指我想要自殺的事情,讓我看到了不少很奇妙的事情。』
『怎麼說?』
『嗯....先從醫生開始。我有問過醫生關於安樂死的問題,不過醫生的回答當然是不行的。他說台灣目前並沒有關於安樂死的規定,如果自行安樂死的話就等同自殺,幫助安樂死的就是謀殺。這很奇怪吧?如果一個病人插管病危了,家屬可以簽署放棄急救和放棄插管的權利,這難道不算是謀殺嗎?那甚至不是病人自己的意願啊。他們可以不顧病人本身的意願就放棄急救,說不定被放棄的人是想活的啊?』
K-88思考了一下,然後他伸出手來,將林啟民嘴裡叼著的香煙拿起來,並把煙灰彈掉。『就像你說的,你不能決定你的生命要何時結束,只有神和醫生才行。』
林啟民無奈的笑了笑。『我只有跟兩個人講過我自殺的計畫。一個是虎彪,介紹你給我的那個朋友,另一個則是我老婆,而另一個我要講的事情就是我老婆。』
『她有什麼好奇妙的?』
『我....當我告訴她這件事的時候,她非常的生氣,理所當然的,她氣到嚎啕大哭,說我沒有膽量而且逃避生命帶來的考驗。我原本以為我聽到那些話會很生氣,不過當我真的聽到了卻沒有生氣。我意外的平靜。我慢慢的告訴她我的感受,我告訴她,我現在已經別無所求,我只求能夠死的有尊嚴而已。』
『我已經快要五十歲了,結果現在我每天都得脫光衣服給別人洗澡,大小便都得別人幫我忙,這些狗屁事情讓我痛苦的想死,每一天都是。我只是想要自由,我的靈魂囚禁在這個軀殼了,這個已經毫無作用的軀殼。她說沒有生命的自由不叫做自由,我則問她沒有自由的生命難道就是好的?他們雖然沒有說,可是我看的出來,每個負責照顧我的家人都是痛苦的。他們受著心靈的苦難,受著我這個累贅的煎熬,他們沒有說,可是我看的出來,他們的眼神都流露出了疲倦。』
『我沒有辦法接受我的人生最後只能帶給別人莫大的煎熬,我知道只有自己一死才能讓一切解脫。我不想要痛苦的活下去了,我只希望能夠安祥的死掉。』
林啟民說到這裡打了個呵欠,他用力的瞇了瞇眼睛。『喔,這藥效果然很強,我開始感覺到睡意了。』
『最後你老婆怎麼樣了?』K-88問。
『當時她生氣的走了,不過隔天她來看我,然後告訴我,她會照顧好家庭的,要我放心。那一刻我知道,她同意了。』林啟民看著天花板說。『我很對不起她,我知道她一定苦惱了一整個晚上,讓她想這些事情真的很殘忍,但是....她總是支持我的。』
K-88點點頭,什麼話都沒說,他將香煙再放入林啟民的嘴裡。兩人又再度陷入沉默。林啟民看著裊裊上升的煙霧,感到眼皮越來越沈重。
『我越來越想睡了....我有五十年的人生,可是我印象中的日子只剩下這二十多年當條子的日子了。該死....人家說自殺會下地獄,不過我看就算我沒有自殺也會下地獄了。這二十多年的條子生涯我啥都幹過,栽贓、拷打、刑求、收賄....媽的我當初考警察的原因我都忘了,我現在才想起來。』
『你該不會想要說改變世界這種老套吧?』
『不,我才不管世界,我只是想抓毒犯。我有個弟弟,他是個資優生,從小他就是我們家的希望,我爸媽的寶貝兒子,而我則是個愛玩不讀書的叛逆兒子。那時候我們都是高三,他成功考上了台大醫學系,我則是什麼都沒考,我爸媽那時好驕傲,到處打給別人炫耀,而我則是很恨他。在他面前,我好像個撿來的孩子,智商和能力都跟他比不上,簡直像個智障一樣。』
『但是他....他受不了讀書的壓力,所以他吸毒。我們都以為他只是身體不好臉色蒼白,直到他為了偷錢跑去搶劫,結果被人家抓了我們才知道。那些賣他毒品的沒有一個被定罪,因為證據不足。我弟弟最後沒考上,誰要一個有吸毒搶劫前科的學生?我爸爸氣得打他,我媽哭得像世界末日,而我則是很爽,那是我這輩子感覺到我比他還要好的時候。』
『我一直以為我恨他,直到他自殺之後,我才知道不是這麼一回事。我只是覺得很丟臉而已,就因為我是他大哥,我覺得我應該比他厲害,因為我該死的自尊認為我是他長輩。他自殺之後我才知道我是愛他的。所以我重考考警校,我想要總有一天抓到那個賣我弟毒品的傢伙。』
『最後你有抓到嗎?』
『我殺了他。我還對自己手臂開槍,讓別人以為是他先攻擊我的。那是我進入緝毒組六年後的事情了。而在那之後,我開始一帆風順,當上刑警,穩定薪水,偶而收點賄,製造證據,栽贓我自認為的嫌犯....直到我快退休的前一個星期才遭到天譴了。』
『你是指變成這樣?』
『對啊。我要去一個地方找線人,結果我闖紅燈....我一直以為我會死於槍戰或者是退休去享樂,沒想到最後是這種下場,呵呵....』
林啟民又打了一個大呵欠,然後他閉上了眼睛。
『老實說....』K-88突然間很難得的主動開口。『其實我本來是不想接這個工作的。這太輕鬆了,幫助別人自殺。』
『違反你的原則嗎?』
『不,只是....不太習慣賺這種沒啥風險的錢。很奇怪吧?』
『是啊。大家都喜歡賺沒風險的錢,就你不喜歡。』林啟民笑著說。
K-88靜靜的微笑,沒有出聲音。
『嘿,你說你是職業殺手嘛?』林啟民閉著眼睛問,他的聲音漸漸微小。『可不可以講講你做過什麼案子?』
『我不應該講的,尤其是對條子。』
『喔拜託,你還怕我到處走去找別人說嗎?還是你怕我有裝竊聽器?我沒有這麼正義,我提早領到退休金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懶得管警察的事了。來嘛,說說看。』
K-88考慮了一下。『好吧,就一個。』
K-88將身子傾向林啟民的耳朵。『黃大千的案子是我做的。』
『黃大千?那個議員?』林啟民勉強的睜開眼睛,看著K-88。『天啊!我還有進入這個案子的調查小組過呢!是誰僱用你的?』
『嗯....我向來不調查我的雇主是誰,不過這個事情鬧的很大,我有點不安,所以曾經暗地調查了一下。其實僱用我的是黃大千的老婆。她的老婆跟盧易堂有一腿,就是那個議員。他們計畫在黃大千死之後―』
K-88講到一半才發現,林啟民根本沒有在聽,他已經閉上眼睛睡著了。K-88試著呼喚他,不過沒有動靜,這下確認林啟民是真的睡著了。按照說好的方式,等林啟民睡著後工作就開始了。
K-88嘆了一口氣,將林啟民嘴裡的煙拿走,然後從皮箱內拿出了一支針筒。K-88將一小瓶藥劑倒入針筒,然後站起來將針筒插入點滴的輸入頭,將藥劑打入點滴內。藥劑會隨著點滴進入林啟民的體內,隨著血液循環到心臟,然後在25秒內讓心臟停止跳動。
K-88將他來過的證據都收拾乾淨,包括香煙、林啟民喝過的啤酒等等。然後他看了看陷入熟睡的林啟民,一切都沒有問題。K-88似乎在思考著些什麼,他不發一語的一直看著林啟民的臉。
最後,K-88下定決心,他突然想要做一件他從來沒做過的事情,一個他可能以後再也不會這麼做的事情。他將口袋中林啟民的郵局提款卡拿出來,然後放回林啟民的錢包。
K-88安靜的離去了。
林啟民深深地沉睡,他已經好久沒這樣好好睡一覺了。他的表情出現了難得一見的安祥,他睡得很安穩,他知道再也沒有事情會讓他痛苦了。
林啟民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微笑,他似乎做了個好夢。